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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08:砭石,诊籍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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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管如何,还是要恭喜董老。”

尽管沈棠也不清楚医家圣殿为何在这个节骨眼选择董老医师,由其开启,但总归是一件好事。此前还操心董老医师上了年纪,如今他返老还童,还能发光发热好多年。

董老医师却冲着沈棠行了大礼。

沈棠大惊:“董老这是作甚?”

忙上前将他扶起,又给看傻眼的董老孙子使眼色,少年才恍然初醒,跟着行礼。

沈棠:“……”

董老医师这孙子确实不太聪明。傻憨憨的,跟着行礼干嘛,搀扶他家老爷子啊。

“不不不,这一礼沈君值得。”

董老医师态度莫名坚决,沈棠只能任由他将这个礼行完,无奈道:“董老这就让我受之有愧了,不管是苦修行医那十五年,还是梦中考核那五年,我可没什么功劳。真要说,也就是搜罗一些医书,但这是为了让董老能更好授学,让徒子徒孙效力随军……”

这是一笔回报率惊人的投资。

她的付出都是为了最后的收益。

真要计较起来,也是她占了大便宜。

倘若是别的冤大头,她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,这一礼不仅要厚着脸皮收下,还要PUA一下对方,让对方死心塌地卖命,但行礼之人是董老医师,她多少还要点脸。

“沈君的功劳怕是比老夫这些微末努力,更加重要。”董老医师开口打断沈棠想说话的动作,道,“沈君莫急,听老夫说——论天赋,曾被恩师怒极骂作‘榆木疙瘩’,跟那些三五岁便认得千百种药材的奇才无法比;论资历,曾有杏林圣手从三岁学医到百岁寿终,而老夫从十七岁当学徒开始算,至今也才短短四十九年,不及人家半数;论名声,仅是半個野路子出身,多年来不择病患,靠着受了老夫一点好处的穷苦人家赏脸传扬,勉强攒下一点虚名;论医术,仅在西北一地,比老夫好的不下百千人。”

他入行这么多年,一直给庶民看病,有时候还不要诊金、倒贴药钱。难道是他不想去给权贵看诊,不想出诊一次就拿到诊金百千?是他不想要拿庶民的诊金和药钱?

他想啊!

权贵富户的门,他进不去。

人家不信任他,他看不了。

少有几个找他看的,基本都是走投无路来碰运气的。相较于找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赤脚铃医,人家更乐意去寺庙烧香拜佛。

庶民手中也实在没诊金,但凡他们手中有点余钱,请得起铃医,也不至于一场小病拖成大病,大病拖到病入膏肓、药石罔效,最后硬生生拖进棺材——哦,他们甚至买不起一口棺材,条件好点儿还能裹上一张草席,穷得家徒四壁的,只能草草埋进土。

他学医的初心不是为了救死扶伤,只想学一门手艺谋生,侍奉双亲,只是结果事与愿违。叹息:“论医德,老夫也惭愧。”

天赋、资历、名声、医术乃至医德,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比其他杏林圣手强哪里?

天下名医皆入医署,医署那些医官,哪个不比他更有资格开启医家圣殿大门?

在他之前,世上有多少名医?

中间究竟差在哪里?

为何偏偏会是他董道?

董老医师望着眼前的年轻国主,他的皮囊恢复了青春,但岁月在他双眸沉淀下来的沧桑却未洗去。在底层混迹多年,经历人生百态,有些东西可能比沈棠身边的智囊琢磨得更透:“沈君,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馅饼,若有,肯定是有人在上面丢的。”

沈棠摇头:“那也与我无关。”

董老医师道:“或许真是沈君。”

沈棠:“……”

但她只会用言灵化饼和给人画饼。

他说起故事:“十数年前,有高官府上郎君身患怪疾,甚至惊动医署太医令亲自登门看诊,仍无所获。恰逢此时,老夫人身边婢女的叔婶来探望,婢女闲谈提及此事,叔婶记起邻居有个孩子曾患上相似症状的怪病,最后被路过铃医所救。婢女再三确认为真,大喜,告知老夫人。府上主人当即派人去村中打听,这才将最后希望寄托铃医。”

“沈君也听出来了,这名铃医便是老夫。老夫当时也以为机缘成熟,治好府上郎君,或许能借着机会,由对方写一封举荐信进入医署……只是……”董老医师的脸色莫名有些难看起来,他语气不悦,“民间有句俗语,榻上看医为医,塌下看医为狗。”

医者地位真不高。

巫医不分家的时候,医的地位不低,之后又有儒医,通俗来说就是士人去学医。

可这种行为并不被世人理解。

甚至有士人因医而被贬为方技之流。士人从医尚如此,何况他还出身底层呢?

他医治好这家郎君身上的怪疾,也存着一战成名的心思,连一国官署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却在他手中痊愈。这也算救命之恩,这家主人是朝中高官,连太医令都能请动,若能举荐一回,给自己一个机会,他一定能进入医署,如此儿孙也能改了跟脚。

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长的世道,董老医师也没想着荣华富贵,只是放不下失怙失恃的年幼孙儿。当他厚着脸皮委婉提出这个请求,那位高官先是错愕一瞬,跟着尽数化为刺人的讥嘲和轻蔑。作为大人物,高官没直言拒绝,也没给下许诺,只让诊金厚一成。

第二日,借口府上有贵客临门。

让管事送上诊金,恭恭敬敬请出去。

董老医师心知希望不大,但仍抱着一丝希望,在附近徘徊了两日,想蹲人,终于蹲到那位高官休沐回府,随行还有两名同僚。当董老医师想上前喊住马车,还未靠近就被护卫推开,动静惊动了车厢内的人物。

高官撩起车厢珠帘,眼神冰冷。

瞥了一眼,冷淡放下。

董老医师手肘被撞得破皮,疼意还未缓解便听到车厢内传来高官同僚的询问。

【拦路是谁?瞧装扮,是有冤情?】

高官淡声:【不是,方技之流。】

同僚听出他话中的不喜,问:【你府上小郎不是病愈了?怎么还有医工上门?】

同僚以为董老医师也是来碰运气的。

这种听到谁家怪病就不请自来的,本事或许没多少,但肯定存了扬名图财心思。

高官道:【就是他医好的。】

同僚诧异:【那为何会……】

【他医术是不错,只可惜心术不正,欲挟恩图报入医署。找踏脚石居然找到本官头上,这些方技之流,无怪乎惹人生厌。】

同僚没想到会是如此。

他不认识董老医师,但认识同僚。

自然更相信同僚的话。

【可惜,有医术却无医德。】

高官笑了笑:【是啊,下等医。吾儿患的是怪疾,来得突兀,是不是此人治好得还不好说呢。连天下名医之首的医署太医令都不曾听闻的病,区区铃医之流,怎么治得好?家母在吾儿病愈之前,给庙宇捐三千银,法会办了三场,必是神佛保佑。】

下等医!

简简单单三个字,便让人如坠冰窖。董老医师的心从未有一日像这天这般动摇,甚至萌生弃医的心思。回去枯坐了一夜,发现自己除了这一身医术,并无其他特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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